藍山嵐煙の蔬食廚房

       這個學生公寓裡的彈簧床真是舊的不像話。躺在上面，不但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一個一個的彈簧線圈，輕微翻一下身，整張床就唧唧呀呀的吵個不停。

　　男友在昏暗的光線中忙著換衣服要趕到學校去，外面的走廊上，幾個早上也有課的學生走路一點都不客氣，每一個步伐都像是庫斯拉過境，把木造的公寓吵的碰碰作響，苦了我們這間離大門比較近的房間，不但是所有庫斯拉路線的匯集地，每個出去的甩門聲，更是如洩憤般的用力。

　　「因為那個門不用點力就會彈回來沒關上。」他解釋著，忙著穿上襪子。從台灣到美國的時差叫我在半夜三點醒來研究他的打呼聲到天亮，才剛睡沒多久，他就起來要去上課了。

　　「我中午會回來吃飯，妳就冰箱裡找一找，隨便煮一煮就好了。」他要離去前來到床頭給我一個道別吻。「睡飽一點。掰掰。」於是他小聲的關好了房門，往大門慢步而去。

　　我躺在床上聽著他那迥異於庫斯拉的腳步，像是優雅的舞者，不帶一點嘲雜，穩定而輕快的遠離，連那鐵門都扣的輕輕巧巧，幾乎不容易發現。然後整棟公寓幾乎都沈靜了，好似他就是最後離開的人。

　　我再也躺不住的翻身跳起來，拉開窗簾，外面不愧是著名的加州陽光，竟然強的刺眼，一點也看不出下了一夜的雨。

　　說是提早在開學前幾個月就先來美國適應環境，其實是想快點結束長長的遠距離思念，原以為來了就安心了，沒想到馬上面對的竟然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問題，在家裡當慣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，現在才知道媽媽有多麼偉大。

　　離家三天第一次想念媽媽，竟然是因為肚子餓了沒飯可吃。我苦笑著。

　　梳洗完畢之後，打開陌生的冰箱，只有一把蔬菜，一顆蕃茄，一盒豆腐，兩個蛋，一把青蔥和幾粒大蒜。

　　我盯著陌生的蔥蒜，想起家裡吃宗教素，我也連帶有好幾年沒見過蔥蒜長什麼樣兒了，我以一種稀奇的態度仔細察看這麼平凡的東西，一時想不起蔥蒜能作何用途。

　　想好了我要做的素菜，發現冷凍庫還有幾隻生雞腿，我突發奇想的想要給他一個驚喜。

　　動作緩慢的我十點多就開始準備午餐了，我先把自己的素菜切好放置一旁，把退冰的雞腿放到水龍頭底下沖。我從來沒煮過雞腿，這滴著血水的三隻小雞腿教我不知如何是好，既使用筷子夾著沖洗，感覺好像還是洗不乾淨，又不敢摸，所以翻遍廚房裡所有的櫃子，找到兩個看起來算乾淨的塑膠袋充當手套，隔著塑膠袋才敢拿起雞腿。

　　雞腿肉摸起來冰冰涼涼，一種沒有生氣的彈性，頹喪而散發著怪味，我把鼻子離的遠遠的，手伸的長長的在水龍頭下洗滌，洗好放置在白盤子裡，沒過多久就又滲出血水來，於是我再洗，沒多久又隨著更加退冰而滲出血水。

　　好後悔做了這個蠢決定，真的面對生肉，我竟然會不知所措，也無暇分析為何對生肉有一種奇怪的畏懼感。正當考慮著該不該把解凍的肉又冰回去時，看到先前翻出的那一把蔥和一堆蒜，突然腦門放光，一種記憶直竄回來。

　　『對了，蔥蒜可以去腥味！』我找到了對付雞腿的救星，連忙剁著蔥段撥掉蒜皮，和著醬油通通將雞腿醃埋起來，好像在蔥蒜的威力之下那股生肉味就可以被化解消失。

　　煮完我的素菜之後，雞腿和那些醬料也一起下鍋煮，整個房間滿是蔥燒醬油雞味，我自己都快窒息了。打開窗戶和大門通風，在美國公寓裡飄著很中式的油煙味讓我感覺很不好意思，希望左右鄰居不要探頭出來尋找來源才好。

煮了一陣子，我在爐火前發著呆，到底夠了沒？鹹淡可以嗎？這雞腿真的能吃嗎？正在我開始強烈懷疑的時候，他以第一時間衝了回來，一進門就誇好香。

　　『妳會燉雞腿啊？味道真香！』

　　好香？我的嗅覺分析不出這個形容詞，瞧他興奮的放下背包就來到我旁邊，應該不是客套話。我們一起將做好的菜端上桌，擺好湯，盛飯。看著他吃我做的雞腿，還說煮的很剛好，只是有一點鹹，而且他很吃驚我竟然把蔥蒜全丟下去煮了。我傻傻的笑著，心裡想，這有什麼不對嗎？

　　『回到家就有飯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之一。』他說。

　　他已經在美國住一年了，想起上個冬季剛好修到傍晚的課，天寒地凍又飢腸轆轆的回到家時只剩下做泡麵加蛋的體力。美國不是個走出大街就能買到一碗麵的地方，台灣的方便回想起來還真是心酸。

　　吃完了飯，他帶著心滿意足的心情搶著收拾廚房，卻發現那兩個外頭弄的油油的塑膠袋，看得出我把它當手套使用。

　　『以後妳只做素食就好，我想吃肉再去外面買回來。』

　　『啊？為什麼？回到家也有肉吃不也很好嗎？』

　　『妳要做的應該是我們能一起同享的食物才是。』

　　我看著他，好像截獲了一種使命感。從那一刻起，我決定要好好的研究廚藝，因為我們要一起同享的不是素食，而是美食。

　　他接著喃喃的說，在外面能吃肉，回家能吃素是完美的不得了的飲食平衡，去哪兒遇上這種強迫健康的人生？同一時間，我也在幻想著哪一天我們可以共同認為家裡的素食才是唯一的美食？

　　我打了一個哈欠，一邊聽著他說話的聲音，一邊覺得像是三天三夜都沒闔過眼一樣的睏倦，看看時間，時差病又要發作了。